記者彭光偉、王為璜/土耳其報導
前言
曾經,他是台灣中心的核心成員,與裘振宇並肩推動「人道建築」;如今,他成了控訴台灣中心的吹哨者。瓦力(Muhammed Velid Abdi)親眼見證,募款金流去向不明、員工遭剝削,甚至被要求配合做假帳。他選擇拒絕,從此與裘振宇決裂,也讓自己成為被打壓的對象。
當善款被濫用,當慈善變成金權遊戲,他決定揭露這場「寄生慈善」的真相。
瓦力——從台灣中心的關鍵人物到揭弊者
瓦力在土耳其「台灣中心」的重要性僅次於裘振宇。
「他來自哈勒坡,從無憂無慮的大學男生,一夕之間變成什麼都沒有的難民。」 這是裘振宇曾在媒體專欄上,為瓦力寫下的故事。他筆下的瓦力,是台灣中心的核心成員之一,在新冠疫情期間獨自領導第二階段整修工程,被視為台灣中心不可或缺的角色。

▲瓦力(中)和裘振宇(右)曾經是合作無間的工作夥伴,為建立土耳其台灣中心付出心力,最後卻因裘振宇要求簽名背書假帳而翻臉。左為前雷伊漢勒市市長Mehmet Hacıoğlu。(圖/翻攝自台灣雷伊漢勒世界公民中心臉書)
在台灣中心建設初期,兩人是緊密合作的工作夥伴。裘振宇也試圖以自身經歷——作為華人同志,與先生流亡海外 20 年,期盼獲得公正對待——來同理瓦力作為敘利亞難民,遭受土耳其政府歧視的感受。但瓦力在當時回不了敘利亞,而裘振宇暢行各國無礙,也能夠自由返回台灣。
被裘振宇感性描述成「提到家鄉即落淚」的瓦力,最後成了控訴裘振宇的吹哨者之一。
無薪投入8個月,第一筆募款後的承諾卻變了
《三立新聞》早在調查報導啟動前,就已接觸到瓦力。當時,他雖然已經卸下台灣中心經理的職務,但仍對裘振宇與土耳其官員的友好關係有所顧忌。「我擔心他賄賂官員,註銷我申請到的土耳其身分,然後將我驅逐回敘利亞。」這層憂慮讓瓦力遲遲不願透露台灣中心的內幕運作,更不敢公開受訪。
隨著瓦力成功取得土耳其身分,生活趨於穩定,再加上越來越多台灣中心員工因無法忍受裘振宇的管理風格而陸續離職,他最終決定站出來,揭露台灣中心資金的實際用途,以及裘振宇霸凌管理方式,對他及敘利亞難民造成的傷害。

▲為了幫助敘利亞難民,瓦力投身台灣中心的建設及運作,裘振宇不在土耳其期間,就由瓦力打點所有大小事項。(圖/瓦力提供)
「我投入台灣中心工作的前八個月,沒有領到任何薪水。」瓦力回憶,他是在中央社駐土耳其記者何宏儒的牽線下認識裘振宇,並同意在初期不計較薪資,共同為敘利亞難民努力,待台灣中心獲得捐款後再回溯補足薪資。然而,2021年4月,第一筆來自台灣「貝殼放大」的資金匯入台灣中心後,裘振宇卻對他說:「你的薪水從收到捐款那天開始計算,過去因為你和我同住,所有開銷都是我負擔,所以就沒有薪水了。」
瓦力曾萌生去意,但因為工作難尋,他只能暫時忍耐。隨著時間推移,他感受到裘振宇的態度越發惡劣,而裘振宇本人長時間不在土耳其,導致瓦力只能透過通訊軟體與他聯繫。最終壓垮兩人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做帳爭議」。

▲瓦力(右二)表示裘振宇(左一)曾經對他表達好感,照片中儘管中間隔了一人,裘振宇仍把手搭在瓦力肩上,當時瓦力並不覺得有任何異狀,僅視裘振宇為工作夥伴。(圖/翻攝自台灣雷伊漢勒世界公民中心臉書)
金流疑雲浮現,拒絕成為「假帳的共犯」
2023年,裘振宇深陷台灣中心募款爭議。其中,2021年委託「貝殼放大」募資,共籌得約1700萬台幣,但資金流向不明,部分款項疑似流入裘振宇的私人口袋(金流爭議詳見募資金流揭秘)。
為了向外界證明募資款確實匯入「土耳其台灣中心」,裘振宇要求瓦力簽署文件,確認已收到相關款項。然而,文件上所列的9筆歐元匯款根本不存在,此舉形同作假帳,目的是讓台灣的會計師出具報告,對外宣稱「募資款已匯進台灣中心」。
作為流亡難民,瓦力對寄人籬下的生活深有體會,也明白任何違法行為都可能讓自己陷入被驅逐的風險,因此必須時刻自我保護。他選擇對裘振宇用自己名字做個人假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當對方要求他親自掛名,他毅然拒絕,寧可不幹。這場「假帳危機」,最終讓兩人關係決裂,台灣中心的募款爭議也隨之浮上檯面。
言語與肢體越界,瓦力控裘振宇違法性騷
除了作假帳的衝突,瓦力還指控,裘振宇不尊重他人界線,甚至利用權力與職位,對同性員工進行言語與肢體上的騷擾。
據瓦力描述,事件發生在裘振宇離開土耳其近一年後,回到雷伊漢勒。當時,兩人住在同一間公寓。某天深夜,裘振宇突然闖入瓦力房間,貼近他說:「瓦力,我想你,我愛你,你有想念我嗎?」隨後,他伸手試圖觸碰瓦力。「我當下愣住了,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事會發生。」瓦力回憶,他強行將裘振宇推開,並憤怒地將他趕出房間。
然而,瓦力當晚的喝止並未讓裘振宇收斂。他進一步指控,裘振宇在公開場合言語騷擾男性員工,甚至當眾以羞辱性的方式對瓦力與另一名不願曝光的員工安迪(化名)進行評論。「安迪的上半身,配上瓦力的下半身,就是完美的組合。」這句話在台灣中心內部迅速傳開,連孩子們都聽見了,讓瓦力和安迪成了員工私下的消遣對象。
「他雖然用開玩笑的方式,但我一直都很不舒服。」瓦力表示,裘振宇三不五時帶有性暗示的玩笑話,不僅僅是戲謔,而是一種權力不對等下的羞辱,更是觸犯了法令,尤其是在穆斯林世界,同志行為仍為禁忌敏感議題,他無法改變裘振宇的行為,但他可以選擇離開。從募款爭議到內部管理不當,再到性騷擾指控,台灣中心的問題層層浮現。
募款進帳工程卻延宕,裘振宇壓力轉嫁瓦力
和裘振宇共事,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瓦力在加入台灣中心後不久,就深刻體會到這點。裘振宇為了獲取資源,經常四處許下承諾,卻讓實際執行者背負龐大壓力。台灣中心與雷伊漢勒市政府的關係長期緊張,而台灣外交部的補助案,則成為另一個未竟的承諾。
2021年8月,台灣外交部補助台灣中心第二期工程款20萬美元,合約中明確規定,台灣中心需在一年內完成4個工作坊的裝修。然而,工程不但未能如期完工,裘振宇也未提交任何展延申請,導致駐土耳其代表處與雷伊漢勒市政府持續施壓,要求交代進度。
瓦力作為裘振宇以外的中心負責人,承擔了所有外界的疑問與壓力。2022年底,因長期承受來自代表處和市政府的催促,加上裘振宇不願親自回應,他決定開車前往鄰近城市短暫散心,卻在返程途中發生車禍。
即使住院期間,他的手機仍響個不停,來自代表處與市府的訊息不斷詢問工程進度。然而,裘振宇的唯一關心,卻是「什麼時候能夠回到工作崗位?」募款不停,工程卻未能如期完成,裘振宇不斷地將壓力與負擔轉嫁到瓦力身上。



▲裘振宇與瓦力對話截圖。由於台灣駐土耳其代表處補助台灣中心第二期工程遲遲未完工,代表處要求裘振宇提出展延說明未果,不斷和時任台灣中心專案經理的瓦力溝通,讓瓦力揹負極大壓力。(圖/瓦力提供)
裘振宇動用司法反擊,瓦力全面迎戰
《三立新聞》就吹哨者指控金流不明、霸凌及性騷擾等爭議向裘振宇求證。他透過訊息回應:「瓦力做錯很多事,一心想報復。」他還強調,瓦力向來對土耳其人和政府都不誠懇,也缺乏同情心與同理心,並透露當地政府已經展開調查,許多真相將很快水落石出。

▲三立新聞記者向裘振宇求證吹哨者投訴內容,裘振宇未直接回應,反而將所有責任推給瓦力。(圖/三立新聞)
對於這樣的說法,瓦力並不意外。他表示,自己離開台灣中心時就已經做好「豁出去」的準備。他回憶,裘振宇曾威脅他,如果傷害台灣中心,就會動用當地司法與警方力量,讓他入獄,甚至被遣返回敘利亞。但這並非個案,其他敘利亞難民員工若不順從裘振宇,也都曾被以「法院」和「警察」威脅,甚至有吹哨者提供相關對話截圖佐證。
瓦力曾在裘振宇的安排下造訪台灣,對台灣留下非常好的印象。他強調,自己不會因為裘振宇的個人行為,而改變對台灣人的看法。但他也提醒台灣捐款者:「非常感謝台灣人的幫助,但如果想繼續支持敘利亞人,建議透過政府單位,以免捐款流入私人帳戶。」
就在截稿前,瓦力傳來訊息,表示土耳其政府已經開始調查台灣中心的經費是否遭到挪用。但同時,被調查的裘振宇也反控瓦力私自挪用公款。對此,瓦力回應,一旦收到官方正式來函,他將提供所有證據給調查單位,「這不只是為了台灣捐款者把關,也是為了替被欺負的敘利亞難民討回台灣跨海傳遞的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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